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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November 26, 2012

Voyageuse



       又開始落雨。漂啊漂的,總漂不出雨幕的籠罩去。十一月底遲來的寒意令人怔忡,彷彿心底曾天真預期過永遠的秋天。我記得拍攝這幀寧靜照片之際心裡壓抑著的掙扎與失落,記得那沉重又揮之不去的不平之鳴。終究是過去了,雖說在人生的漂流中總是持續卸下而又負起。心總是有重量。

  不知他人如何在文字的繾綣或繾綣的文字中超脫無病呻吟的陰霾,然而一如歌德或但丁或普魯斯特或任何其他長篇巨著,總不是一面擔憂著他人之不屑而作。而我,天地間這一片薄薄小小的葉,也不過圖了短短的期中考前的一晚上,打算輕輕緩緩地在冷雨的掩護下細說。

  細說我如何如何,如何似過往的文豪或凡人浮沉於滿懷思念之中。

  我或不能細述你的外貌,如此便失了那最細緻也最精妙的你的縮影。我總是相信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們不斷遇見分離,愛上又復放下。倘若在原初時便知道即將陷落,為何總是不及拯救自己?每每在閃著微芒的幽暗網路之間無語,向著廣袤的荒原吶喊,向著自己。或許是因為有太多太多回憶的片段,綿長的,短促的,深刻的,幽微的,使得這份思念自外於青澀的過往,一如蟄伏在體內的疾疫,彼時受到壓抑,此時卻無預警爆發;即使暫時停歇,也惴惴不安。你或許不懂,你或許知道,有時我甚至懷疑你其實知道了,雖然有那麼一兩次幾乎摔下懸崖,卻仍隻手攀住了崖邊。以你的迷糊,你或許不懂;以你的敏銳,你或許知道。有如Odysseus般在無花果樹下晃呀盪的,意志軟弱如我不是沒想過放手算了──反正,你或許知道。我能夠失去什麼呢?面對你牽起的嘴角,慷慨的體貼,溫暖的雙手,我能失去什麼呢?可能也就是這一切吧。我幾乎聽出自己微弱應答中的無助與無奈,幾乎聽出自己的猶疑。我能否放棄?對於你,對於希望若游絲卻又在無盡的渺茫中有那麼一點游絲的,你。

  多想放棄,對於你。作為情人之不能的掙扎與折磨幾乎要逼使我也放棄作為朋友一路走來的幸福。我知道自己不捨,一如以往,然而卻再不能如當年一般純真,說自己不能忘。現實之所以殘酷或因自己亦在其中,甚至一手促成。我究竟是不能忘,抑或不想忘,又或者不捨的不是你,不是只有你,還有你的溫柔。

  憶起過往的流金歲月,憶起自己為之瘋狂著迷的溫柔,那種冷冽螫人之中閃現的難得溫存,令人無法自拔。你的誠實、你的率直,以及在此之中,你的溫柔,相似卻不同於以往,無法說冷峻,卻是若即若離,使人癲狂。

  在這多雨的城市,低溫的夜晚,沉浸在多年來習慣的寒意裡,想起他們,想著你。你來自陽光灑落如雨的彼方,而我披淋著一整個盆地的冷雨,兀立於幽黯之中,看你。遇雨,欲語,不能語。但願漂流者如我,能尋得一處暖洋洋的所在,或許只是日光點點的綠草地,或許是在午夜夢迴之際,你的一次擁抱,慷慨一如那個夜晚。

  Ou un baiser, peut-être ? ah mais how greedy I am.

Sunday, February 19, 2012

Taichung, just before the winter vacation ends -- 17, 18 février 2012

彩虹村 ‧ 台中
  
        突如其來的台中行,與這個陰冷的城市相距兩小時。他們稱之為「青春」,我卻先想起尼采。

        那個越活越年輕,最後焚身於光明之中的哲人。

        而我畢竟不是哲人,暫時沒有光明致死的危險。兩小時的車程,窗外飛逝的景色無聲的喚醒旅行的記憶。彷彿好久好久了,旅行這件事。他們說那座他們熱愛的城市灑滿陽光,習於沉浸於雨中的我對陽光的渴求卻小於我逃離這座城市的欲望──我應稱之為故鄉,台北啊,總催起我出走的衝動。或許我實在該感謝他們為這股衝動點燃一簇星火,燒去一點點屬於這盆地的,或我的憂鬱。

        天氣很冷,島上的寒流籠罩。在雅晴的身後靜靜看著呼嘯而過的高樓、平房、稀落的車輛。稀落或許是盆地人的視角扭曲之故,但總之,稀落的車輛是由衷的讚美。牆垣上的彩虹可能也因冷冽空氣中的一抹淡金色陽光而更加耀眼。停留小村的時間不久,印象最深刻的卻是那位令人尊敬的長者──彩虹爺爺;微薄的零錢只是為腳下的繽紛表達一點謝意,但他特意開門出來遞上圖畫時的溫厚微笑卻令人震動。坐在機車後座又不識路途的我,對好友忍受的寒風感受不那麼強,卻在緩慢流動的時間裡隱約覺察到自己跋涉了大半個城市,對習於沐於陽光中的朋友們想必更為辛苦吧?

        大名鼎鼎的逢甲夜市。很高興在盆地裡一成不變的喧鬧與了無新意並沒有蔓延到這裡,總算稍稍挽救了我對「夜市」的失望之情。買了檸檬派之後,將冬衣全留在台北的愛淳總算屈服,在無雨的夜晚穿著雨衣回到雅晴家。跟 Doby 去散步則是另一趟瘋狂的旅程,但驚詫之餘卻覺得他相當可愛;雖然力氣驚人(果然寵物都會跟主人相像……?又或是互為因果關係?),不過看得出他只是好想出去玩(跟我一樣吧)。我得說,不亂叫的狗我都再加50分。喜歡他聽見人聲鑽出狗屋的樣子以及在草地上活力充沛的衝刺,跟他一起奔跑的速度感與刺激竟令我聯想到打躲避球的興奮。

        回到雅晴的房間,吃完生平第一次的鹹水雞之後開始為睡覺做準備。我並不習慣在他人面前穿著睡衣,不過我有從善如流的優點。換了眼鏡之後,輕微的暈眩令我放鬆。坐在床邊聽他們對話,只想著難怪雅晴不想在台北多待;其他的不敢說,但悠閒的美好我很能體會。

        隔天天氣晴,眼角餘光瞄到雅晴模糊的身影以超凡的彈性跳起按掉手機的超級瑪利鬧鐘音樂──然後迅速鑽回被窩。昨天是這樣展開的。三人都醒了。

        跟雅晴的爸爸媽媽及弟弟道別之後,在晨光中前往公益路上的 mezamashi 咖啡館。食物相當精緻可口,很難得的同時很健康。空間明亮舒適,二樓那小小的閱讀角落令我著迷。我想我會想念極富嚼勁的圓球麵包,以及那個乾淨美好的早晨,以及這趟以出差、回娘家、英國旅行的心情為起點,以兩張罰單、三張錯愕臉孔作結的小小旅程,他是2012寒假的一個明亮渾圓的句號。

        謝謝雅晴、愛淳,雅晴和氣熱情的爸爸媽媽、奶奶和弟弟。

        The trip is perfect and the city is beautiful because YOU are there. (sorry for the tickets, though.)

Sunday, June 12, 2011

獨行


        都獨自去過巴黎,陽明山?

        不,獨行就是獨行,去哪兒都是獨行。所以,在這裡。

        某個以為是最後一個自由日的週三,纏著K帶我上陽明山,義氣如他又二話不說的答應了,有時連自己都覺得自己任性。多年前曾跟兩位同學約了七點在捷運士林站,搭著紅5還小15一路晃到擎天崗「三民主義統一中華」的涼亭前。那是個七月的炎炎夏日,起伏的草坡青綠,白色的日光早早升起,耀眼得無法逼視。過程早已記不清了,只隱約記得走到一木造三層觀景台,在第一層之下,有觀景台的遮蔽,享受拂過山頭的涼風,好不快意。中午下山回到士林之際,三人的臉都沉了下來:悶熱嘈雜空氣汙染的都市令人望而生厭。

        離題了。那日動機單純,只覺得數月來懶怠動彈的自己彷彿要生根了似的,實則回台後對什麼事都提不起以往的興致,甚至是以往讀得最為勤奮的法文亦然,總是在前一日以自己的最低標準應付了事。我還是感謝老師,還是喜歡他的課。可是正因如此,我清楚的了解,這樣的疲軟與他或課程本身都無甚關係,也與其他人事無涉,純粹是我自己的問題。

        所以,我想出走,即使是一趟小小的旅行。


        很久沒給人載著騎那麼長一段路了,台北的空氣依舊令人難受,駛近中山北路時感到大大鬆了口氣,眼前的一片綠意令緊繃稍稍緩解。K的技術不賴,一面騎車一面還要與我聊天,有時我都想叫他專心壓車就好,我會跟著傾斜一下的。仰德的路果如他所述,令後座乘客不時感受些許痛苦;或許前座亦然?只是在不同的位置,總是只會感覺到自己的痛苦,人不都是如此嗎。在公車總站下車時,感到輕微暈眩,來不及告訴你,我喜歡綠竹林那段的清風,不是我熱,只是覺得自己天生屬於冷靜。又冷又靜。

        人言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水雖冷卻川流不息,而我只想靜靜在山林裡坐成一尊活化石,枕在綠之上睡在藍之下。我膽小怯懦,望著海洋心中總一陣陣發怵,還是愛山多些。

        獨自在前山公園繞了繞。或許是環境使然,連甫用完午餐準備繼續植花植樹的工人較之山下看起來都愜意許多。記得仍在英國時,有位朋友看完我的照片,說「你的照片都好安靜」。我說因為我喜歡安靜吧,前些日子跟一位好友聊天,他說不喜歡身體不受控制的感覺,我則是不喜歡思緒不受控制老是受擾的感覺。安靜可以給我很多。與人語相較,有時我偏好鳥語。

        好逸惡勞的身體才走沒多久就微微喘氣。前山公園及王陽明銅像附近較有人跡了(如此形容假日可能人聲鼎沸的前山公園興許是個謬誤,不過就一個微雨淡霧的週三午後而言,也許還好吧),幾名像是附近餐廳員工的中年婦女說說笑笑,黑狗黃狗穿梭其間。

        草地潤濕,長凳上佈著水珠,默立著的樹木看來愜意。我踩著濕滑的石頭階梯上上下下,想著究竟是為身而來,抑或為心而來?或者我纏著K說太久沒運動,只是給自己的藉口(而不是給K的)?心裡想著要去一兩年前的冬日走過的杜鵑茶花園,因覺天色稍晚又滴滴答答的落雨,過於謹慎又強大的理性還是放棄冒險,不過實在無事可做,又不想花一小時上山卻只花一小時在山上,還是鼓足勇氣走入密林,往下走進大屯瀑布。

        這一幕總令我想起在冬日冷得令我連心都顫抖的湖區,與你站在分岔路口猶豫要不要繼續旅程的景象;我至今無法理解為何那單純的一幕會如此深刻,我至多是覺得有點可惜,當初是因為自己也同意你說不太安全,應該打道回府。又或許只是有機會尋幽卻轉身離去,令生性好奇的我有些惆悵罷?世間路本多分歧,怎麼可能總是走過呢。有時候我想起自己,總覺得自己能引以為傲的一切都只是偶然的碎片,但我慶幸至少在那些偶然之中有值得珍惜的流光以及身影,且自己願意對這一切心懷感激。

        石階滑溜,如履薄冰。身邊不乏朽木蟲蟻,蜘蛛攀著細絲無聲墜落。縱使在這蜿蜒狹窄卻路標林立的幽深小徑中,應當十分安全,路線十分單一,心中的唐吉訶德仍自擂似的說,我循著水聲走去,彷彿這樣便能尋得一片桃花源似的。


        水簾。天仍細雨,一疋白練氣勢不小,滴滴挾著堅定濃重的擊在大石上。兩旁有三五山友閒聊喝茶,伸展筋骨,有意無意的看著我這格格不入的城市遊魂,艱難的夾著雨傘試圖在取景框中收入風聲水聲雨聲。我喜歡這樣的深山密林,多年前讀過江文也先生為自己的《台灣舞曲》所寫的一首詩,很為「深山密林中的古剎」一句著迷,雖然當時蒙昧如我連古剎的涵義都不清楚。

        彼時怎麼想的呢?孤寂?寒冷?有樹?有水?相機?唯一確定的是雙腿微微的酸乏,提醒自己的確太久沒動,也不知鏽蝕的是軀殼還是靈魂。也許都有吧,我不知道,你知道嗎?

        當時一群人脫離現實的在歐洲大陸遊走,曾玩笑似在某朋友敘說「旁邊都沒人,好可怕」時,回了句「有人才可怕吧」。不想無心的一句話卻悄悄的埋下一種恐懼與人過於靠近的習慣;在深山裡失足滑落山谷結果沒人發現當然可怕,但在濃密蓊鬱的樹叢之下、落聲隆隆的水濱,有幾個陌生人更加可怕。理性上當然知道他們應該都只是退休人士或附近居民,卻有隱隱壓力。提起腳步踏上歸途,隱約感覺到背後不解的目光,望著我這匆匆又突兀的過客,離開他們寧靜的山林。


        經過來路上的眺望台,霧氣深深淺淺,模糊了遠山的輪廓,攀著白色架子的綠藤不時滴下水來,天又給這片默然加了點雨聲。落雨聲。以所謂「國語」為母語的我從不覺得「下雨」一詞有什麼不對,不過有天,我忽然覺得「落雨」更有意境些。落雨,落雨,總在造訪落雨的城市落雨的島,從台灣大不列顛到威尼斯,又從威尼斯大不列顛回到台灣。落著的微雨不帶風,不飄搖,只是窸窸窣窣的描畫著沉靜。


        K曾說可以來接我回去。然而自己總有一股不服氣,不對他人,是對自己,告訴自己要獨立要堅強要勇敢,即使有誰好意相助也只能滿懷感激道謝,再獨自解決。說得倒是冠冕堂皇,也不過照著K的指示走回總站搭了公車前往劍潭站。回程時恰巧遇上下課人潮,熟悉的不熟悉的制服,擁擠的不擁擠的車廂,疲乏的卻又忍不住好奇的觀察著旁人的雙眼,緩緩眨著,支撐好久不見的一點點乳酸堆積。

        準時回家,perfect,甚至趕上晚飯。沒人知道我竟橫越大半個城市去了趟陽明山。父母知曉後些許驚訝,絮絮叨叨的說了些怎麼跑這麼遠之類的話。我沒回答,或者只是模糊的說去運動,口中嚼著久違的綠意,配著晚飯嚥下。

        謹此感謝K的襄助,他總抱怨著山上的天氣,卻在提起時掩不住親切。一如我總對綠色的海島有某種依戀,以及與其毗鄰太平洋和大西洋。

        暑假,想到花蓮,看看好久不見的,雖令我顫抖卻仍思念的,湛藍的海。

Friday, January 21, 2011

旅人

       旅行看似只到蒙馬特便停住了,彷彿時光流轉的色彩被鎖在那有著淡淡陽光的十月巴黎。

        但是怎麼會呢?有誰會以為歲月會如此寬容?如同時間,我無法自制似的向前、向前,渴望在歐洲大陸印下更多足跡。


        我曾發誓過我一定會完成巴黎的遊記,我會兌現諾言。只是隨著年歲增長,越來越不願許下承諾。或因知道自己無法兌現,或因知道許下了承諾,下了決定,就要負責;越來越明白 "C'est la vie" 的真義。在這樣的時刻,人是孤獨的,就如同這個字的形狀一般,寂然立於天地之間。無論如何幸福,人總是單獨存在的。

        這四個月來的日子,每一秒都不真實,有如快速翻動的書頁,印象模糊,卻又是確確實實的每一頁都翻過了。無論是在巴黎、在阿姆斯特丹、在根特、在布魯日、在里昂、在 Grenoble(連中文翻譯也不知道)、在 Vichy、在威尼斯、在翡冷翠、在羅馬、在里斯本、在巴塞隆納,或者,在曼徹斯特,這一切都發生過──在我的生命中。就如同英文文法殘留的痕跡促使我寫下這不通順的句子一般,無法抹滅,無法控制。


        今夜,要去倫敦。

        踏過了幾近半個歐洲,卻是在今晚才真正要到倫敦。也許遠方永遠是更好、更值得期待的吧?然而如此說並不公平。也許作為一個旅人,我總是嚮往著遠方;但對於英國,或者要說,the United Kingdom,卻在我心中保有特殊的地位:那是家,是每一次疲憊旅途的終站,是每每累了的時候,就會想起的地方。我不喜歡英國的食物,兩次就吃膩了號稱 "the Nation's Favorite" 的香腸捲,不喜歡高昂的物價,我愛巴黎的氛圍,我愛巴黎的美食,喜歡里斯本的悠閒,喜歡巴塞隆納的溫暖。

        但英國,曼徹斯特,這個大家戲謔著說醜醜的城市,是家。總在數算歐元時懷念起對英鎊的熟悉,總在睡不好時懷念自己寫滿了teadrinkssleep的枕頭,總在比較遠方與英國的天氣──某種程度上,總在想念英國。

        毫無疑問,在曼徹斯特有了挫折,也總是想起台灣。只不過,除了台灣之外,在我分心之際,不知是誰在英國,或者曼徹斯特,插了個小小的旗子,因此本就孤獨的島嶼顯得更為突出了;從一個島漂泊到另一個島,總在漂泊之際想起,無論是太平洋上的島,或大西洋上的島……

        也許作為島嶼居民,天生就是要行走同時又復想念吧?如此矛盾。


        說是不想念那濕濕熱熱的太平洋小島未免做作。我總是用帶著英國腔(我的耳朵大約只對語言敏感些吧,我總覺得他不是很靈光──又或者不靈光的其實是老心不在焉的我)的英文說,I come from Taiwan, and I'm an exchange student in the University of Manchester... 就在前幾天,在利物浦約翰藍儂機場,海關問我,offer 只給到 1/31 呢,那你之後要做什麼?我說我要在英國旅行……"And then?" "Oh... oh, and then I'm going back to Taiwan."

        Yes I'm going back to Taiwan.

        無論當初如何對另一個城市或另一個國家抱有想望,英國蘭開斯特郡的曼徹斯特,這個我從未想過會造訪的地方,在歲月的推波助瀾下,在心中靜靜地蝕出自己的港灣──又或許,是溫柔地為我而造,我總是在累了時才想起他,而他只是靜靜的,接下總坐著機場巴士回來的我。


        待會要去倫敦了。對我而言理應是一樣的──巴黎,倫敦,一樣遙遠。然而之於現在的我,倫敦只不過是個離家兩小時火車車程的城市;而巴黎是在過海關再飛兩小時再入海關的城市──是出國。也許有一天,也許不久的將來,誰說得準呢,巴黎也會成為像曼徹斯特一樣的存在;然而此時此刻,無論我對法國多麼憧憬,英國都是家──即使是個暫時的家。


        不過今天偶然開了訪問,聽見優雅的法國主審 Sandra de Jenken 說著柔軟的法文,心中也升起了沒來由的一陣想念。

        也許法文除了法國,也連結著台灣吧,在台灣的一切記憶。我也想念台灣。但願在羅馬許願池丟出的小小銅板,能在往後提醒我,我曾在那遙遠而陌生的國度懷著希望,懷著祝福,對我自己,以及所有來自那小島、或在那小島上的,我愛的人們。

        J'espère que tout va et ira bien avec vous.
  

Wednesday, October 13, 2010

Disabled

註:為使文氣曉暢,今後若有中英法文並列,除非有照片,否則英法等語言一律整篇排在中文之後,以利閱讀。

P.S. : For the convenience of reading, the English and French translation will be put right after the Chinese version if there is no photo.

P.S. : Pour l'avantage des lecteurs/lectrices, les articles en anglais et en français seront mis après l'article en chinois s'il n'y a aucune de photo.


        尊重不是說說而已。

        即使來到英國以後,對英國也有某些不滿(如食物,吃到最好吃的是前些天吃的西班牙菜),然而有一件事令我深深欣羨,是我認為即使曼大還在用選課單,但歐洲仍然比台灣進步的地方。

        猶記得當年學英文時,不知是從老師那兒還是網路上得知,說用 "disabled" 指稱殘障人士是非常、非常無禮的,"handicapped" 也不遑多讓,現在應該要說 "physically-challenging" 才對。因此我每每在捷運上看見印著 handicapped 字樣的博愛座貼紙,總覺得有些不安,雖然若真寫上 "physically-challenging" 也蠻怪異的。

        來到英國,滿街的 "disabled"。

        我愣怔了;這不是以尊重少數為本的歐洲嗎?怎能使用如此具有歧視意味的字眼?說是失望有些太過,但這件事自此便未曾從我心上離開過。

        後來我才發現,即使用了 disabled 這般「不敬」的詞,英國人對殘障人士的體貼與尊重卻處處體現,舉凡是隨處可見、顯然是由舊有的門改造的自動門(一律向外打開,我一直覺得總有一天會撞斷我的鼻樑),完善的輪椅坡道,可降低門口底盤的公車,以及電動輪椅及其他輔助醫療器材的高使用率,都令我為之驚詫。除了以上這些硬體設施,更令我印象深刻的卻是殘障人士們臉上煥發的光采:他們一個個都穿著整齊乾淨而色彩鮮豔的衣服,說起話來的舉止及表情彷彿他只是今天剛好摔斷腿,無法走路,但這件事對他的心理狀態一點妨礙也沒有。他仍然正常生活、開懷微笑,樂於在陽光下活動。

        他們看起來好快樂,彷彿他們只是剛好不能走路,其中的差別如你是長頭髮、我是短頭髮一般微不足道。

        說起來其實與我無甚關係,不是嗎?我是個可以自己拉開門、自己爬樓梯、自己走二十分鐘的路到市中心去的人;但我卻好羨慕他們的快活,心中深深希望在台灣,殘障朋友們也有這種平凡卻珍貴的幸福。雖然現在捷運站、學校等地大都加設電梯及殘障坡道,然而不足或損壞的卻多得多(尤以導盲磚為甚),而且在台灣,我幾乎看不見殘障人士臉上煥發那種光采,即使有,似乎也需要他本身超人的樂觀,像個太陽一般發光,才得以過著與他人一般的生活;而更多的卻是神色黯淡、心事重重,很多人看起來都需要經濟援助。我不是殘障人士,無法替他們發言,也不敢說我能體會他們的心情。然而在台灣,無論是在硬體設施甚或大眾社會心態上,他們得不到同等的尊重與幫助,我想是沒什麼爭議的。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聽到/看到好多台灣人說歐洲科技「落後」,新型電子產品的使用率似乎是台灣大幅領先,如銀行的 IC 金融卡即是。然而果真如此嗎?歐洲人沒有比較高級,也不是說歐洲什麼都好,但是是否自此便可看出,雙方定義中「重要」且「值得投資」的項目是不同的?

        我不會假裝自己非常中肯,為了不受到「崇洋媚外」的「譴責」而說其實台灣也不錯啦等等鄉愿之語。台灣社會對此類議題的冷漠程度,一直令人感到心寒。我難以用文字形容,但總之,並不是從心底對殘障人士包容接納其融入社會(如我在歐洲所見),而是一種「哎呀還是不要看他免得他覺得我歧視他」而將目光刻意移開的奇怪反應,彷彿一切都只是為了政治正確,至於「那些人」?我坐博愛座有讓座就不錯了呀。(至於沒讓座的,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或許過於嚴厲,台灣已經開始(非常)緩慢的改變。但我仍舊認為,這些事情刻不容緩,是「重要」且「應該投資」的,這是社會對接納個體差異的具體展現;而這些也不應是為了躋身「進步國家」之列所做,而是整體社會價值觀將「尊重」奉為圭臬的結果。


        其實,我一方面羨慕他們,一方面覺得心裡很難過;與其追求語言文字上的「尊重」,我更希望這個我總是毫不猶豫、大聲告訴別人的「台灣」,也是個真正善體人意的地方。

        湖區的美景搬不回台灣,但是對 "the disabled" 的尊重及為他們的週到設想可以。En fin, j'espére.


  Respect is something that we should DO instead of merely mentioning.

        Though I do have some complaints about the UK (for example, the food, the best I have had is the Spanish tapas for the dinner a few days ago), there is one thing of which I am really envy; it’s something that I think Europe is still better than us despite of all the overwhelming paper works for enrollment in the University of Manchester.

        I still remember that when I was young, maybe from the English teacher or even on the Internet, I was told that “disabled” is a very, very rude way to refer to those who are unable to walk (usually it’s walk), and “handicapped” is no better than it either; we should say “physically-challenging” instead.  Therefore, I always feel uneasy when I saw the “handicapped” on the sticker of priority seat in MRT trains, though it is also kind of weird to write “physically-challenging” on it.

        When I came to the UK, “disabled” everywhere.

        I was shocked.  Isn’t it the Europe that always emphasizes on the respect of the minority?  How can they use the word so discriminatory?  It is exaggerating to say that I was disappointed, but it has never been forgotten since then.

        Afterwards, I found that in spite of the use of such a “impolite” word, the respect to the disabled can be seen everywhere.  For instance, those automatic doors of which I’m afraid since I believe one day they will break my nose, the slopes for wheelchairs, the bus that enables the wheelchairs to be aboard, and the high utility rate of electronic wheelchairs and other medical instruments all surprise me.  Beside of the hardware, the most impressive part is the radiance on those disabled people’s faces: they wear neat, clean, and colorful clothes, talk and behave as if they just happen to break their legs today and are unable to walk, but it does not trigger any mental problems for them.  They still lead a normal life, laugh without a care, and glad to be under the sunshine.

        They look so happy, as if they just happened to be unable to walk.  The difference is as trifle as the difference between having long hair and short hair.

Actually i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me, doesn’t it?  I am a person who can walk by myself, walk on stairs by myself, walk to city centre for twenty minutes by myself; but I am envy of their happiness, sincerely wish that those disabled in Taiwan would have this plain but precious happiness as well.  Though there are elevators and slopes for the wheelchairs at schools and in the MRT station, many of them are broken.  Also in Taiwan, I can’t see the radiance on their faces; even if there is, it seems that it requires their own optimism to be so and lead a normal life as others do.  Yet more seem pale and gloomy, wanting for financial help.  I am not a disabled, so I won’t say I can really stand in their shoes.  However, the phenomenon that they do not have the same respect and support as those in Europe is not controversial.

        Why? I’ve heard/seen so many Taiwanese who said that the technology in Europe is backward, and the utility of new technological products is much higher in Taiwan; the use of IC card is an example.  But is it true?  Europeans are not more nobler, and I’m not saying that everything about Europe is good.  But can we see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 definition of “the important issues” and “the worth doing things” of both sides from this issue?

        I won’t pretend that I am mild and therefore say anything such as “actually Taiwan is good too” for fear of being blamed as a xenomania; the indifference to this issue is always disappointing in Taiwan.  It is hard to put into words, but it’s a don’t-look-at-them-or-they-will-think-I-discriminate-against-them attitude.  They don’t really try to include the disabled as a part of the society, and the reason why they shift their look is usually for being politically correct.  And about “those people”?  I think it’s good enough to yield the priority seats to them. (And there’s nothing to be commented on those who don’t yield the priority seats.)

        Perhaps it is too harsh.  Taiwan has already begun to change (though very slowly).  But still, I think it is urgent, “important” and “worth doing,” this is the concrete representation of the society being able to accept individual difference; also,  these should not be done for being among the developed countries, but the consequence to value the concept of “respect.”

        In fact, I am envy but meanwhile sad; instead of trying to “respect” others literally, I prefer the Taiwan that I am proud of is also a place that is really friendly to everyone.

        The beauty of the lake district cannot be taken back to Taiwan, but the respect for “the disabled” can.  Enfin, j’espére.


***La version en français sera écrit après mon retour de Paris !

Saturday, October 2, 2010

ASDA 驚魂記

"ID? Passport?"
        繼昨日的失敗後,回家查了地圖又再度勇闖傳說中的超市——ASDA。今日繞過 Whitworth Park,沿著一條被稱做是"lane"卻有寬敞兩線道的道路走去。昨日因為天色漸暗、陰雨綿綿, 心生害怕而太早轉彎(況且也沒預料到會如此遙遠),只好原路折返。今日心裡有底,但途中仍然感到害怕,路上行人稀稀落落,靜得令人發毛,每看到一個人(尤其是高大的男人)都默默希望他不要是搶匪。

        由於處在戒慎恐懼之中,那一段路走了好久好久,彷彿找不到盡頭似的;最後終於看到一條類似省道、車流量頗大的道路,看見路牌寫著"Princess Road",總算鬆了口氣。若是在台灣,那樣小而模糊的路標早就登上新聞版面、被罵得狗血淋頭了吧。但在英國,卻不敢抱怨:不是我雙重標準、崇洋媚外,只是有路標就很好了,在這裡時常找不到路標,也沒有門牌呢。

        好不容易找到了ASDA,心想在這麼偏僻的地方,該不會是傳說中那種有停車場的郊區賣場吧?果然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大停車場,看起來都是家庭採購。所以這就是大賣場了?我走了進去,感到自己非常渺小。

        這種不必要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我東逛西逛,拿了蒜頭、辣椒及橄欖油,這下應該可以好好做菜了。不過此行的主要目標──壽司米,一公斤卻要價近三鎊,使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買。如果真的比中國城便宜,我就當運動再來一次吧,我不介意走路的。

        臨走前看到掛著"cider"牌子的aisle。由於英國室友說不錯,因此便決定拿一瓶試試(買酒比買米乾脆,真是本末倒置),不想這才是麻煩的開始……

        結帳時前頭排了一對法國母子,一頭褐髮的小男孩開心的在小三輪車上爬上爬下的玩耍。若不是媽媽一直問小孩剛剛說什麼,我大概也無法確認他們是法國人吧?但在這裡,大約有四成的機率聽到非英語的外語(其中也包括中文)。

        輪到我結帳了,幸好那位法國媽媽沒買很多東西。沒想到收銀員卻微笑的對我說:「ID? Passport?」(註:在英國似乎也是十八歲以上才能飲酒,不過他們「嚴格執行」檢查手續)我愣了愣,還按著酒問他「for this one?」他微笑答是,我只好侷促的、勉強拿了一張青年旅館卡給他,上面有我的生日……現在想來,為什麼不給他看曼大學生證呢?大學生一定有十八歲啊。不過當時我以為是二十一歲……真是複雜。好心的收銀員還是放我過關(不過也沒關係,頂多不買那瓶),但口中輕聲說著下次要護照、駕照啊什麼的,帶著我無法輕易聽懂的腔調,我只好對他微笑點頭。

        回去的路上快多了,可能未曾猶豫,也不感到害怕了吧?因為至少我知道大概多遠了。我想以後還是會重度依賴TESCO及LIDL兩大巨頭,畢竟實在近太多了,況且ASDA貨色雖多,但好像也沒比較便宜。(只是看見三十顆包裝的雞蛋不免驚詫……六顆包裝我都吃到天荒地老了)


本日意外收獲與禍首: Apple Cider

      但是在一個人前往ASDA的路上,也感到一股旅人的勇敢與孤獨。
   

Wednesday, September 22, 2010

Sweets

     I decided to give up reading Utopia (temporarily).  I do not understand how I could manage to finish Heart of Darkness last year.  It doesn't seem to be the same person.  Moreover, More's Utopia is not difficult at all!  I mean, there's occasionally the vocabulary that I don't know, but it does not prevent me from understanding the text.

     But the fact is that I am not going to read it tonight even if I have to return it by eleven forty-five tomorrow.  Well, I mean, not this moment at least.

     The reason why I decided to put Utopia aside and to start writing all the rubbish here is that those French songs (yes, French songs, you are not mistaken) in my computer makes me a bit homesick.  I suppose you are now wondering how come French songs can make me homesick when I do not come from France; I cannot really explain this, but I listened to all these songs in Taipei for the first time.  It was also the very first time in my life that I felt touched by the live music.  I still remember that March in 2009 was a wonderful month, mainly thanks to the concert.

     These days are probably the most anxious days for me in Manchester.  I just cannot figure out where to pick up the textbook required by a course instructor ("ensure that you buy the book in the beginning of the year," said he. Is it a he?  I don't even remember.), and that I feel quite anxious about skipping classes because of my trip to Paris.  However I guess this is MY choice; after all, I really want to go and I don't have so much time in Europe as others do.  Don't tell me about the idea of "next time"; I simply don't believe it.  I'll still go, I guess, it must be a part of my plan to stray here in Europe.

    I believe by now you can see how bad my English becomes.  Actually I took an English test this afternoon and wrote a crappy essay about my study in my home university (if we can really call it study), my courses in Manchester, and how they can help me in the future.  Well, I don't think I can say something lousy like "I'd like to be the de Beauvoir of Taiwan", so I wrote something that even I myself cannot recall now.  And during the test I (finally) took my courage to talk to the German guy sitting beside me.  It's not that he looks unfriendly or so; it was me who is cowardice (again).  In fact, he's really nice and surprisingly I can understand him better compared with most of the fast-talking British people I've met so far.  Well maybe for most of the people knowing a person is nothing, but for me it's a sign showing that I can also try to know someone by myself.  To be brief, I retrieved some of my lost confidence (of the ability of befriending with others) however ridiculous it sounds.  And I wrote "et" ("and" in French) when I intended to write "and" during the exam and felt stupid and could only cross it out because a man used up my erasing tape.  I'm not mad at it; I just want to say that it's really silly that the test markers are going to see these stupid mistakes.

     After bidding good-bye to my new friend, I went to the International Society to register for the trip to the Lake District next week, which costs me 25 pounds.  But I suppose it's going to be worthwhile; I'm in the UK and I have to and do want to go to some other parts of the country.


     And then I went to the supermarket and bought butter, muffins, and cookies.  I ate too many sweets after returning back to my dorm so I could only consumed five baby potatoes for dinner.  Oh and my Romanian flatmate is the most amazing person I met in Manchester: her English is so good that I can hardly imagine that she's not a native speaker.  Also she's nice and easy-going.  And compared to Alicia, my Taiwanese flatmate and Mada, the Romanian flatmate, and two other flatmates from China, I am such a lazy person because I barely cook and had five microwaved potatoes for dinner.  Maybe I'll try to burn the kitchen the other days.

    Hopefully my Chinese flatmate is not mad at my claim that our national day is on Oct 10th.  I don't want to argue with her at all and she actually said nothing.  But I've noticed that her facial expression was sort of weird; well I hope she would be able to "tolerate" different identities.  I hope it's just my misunderstanding.

    Maybe the party for Taiwanese students on Fri and BOOKING THE PLANE TICKET TO PARIS will make me happier.  I don't come to Manchester to worry, do I?  I hope you guys, everyone whom I really care about is all fine in Taiwan.

     I'll make a wish: I hope I will meet more amazing people these coming days.


p.s. Anna, I don't know if you're reading this blog, but I miss you soooo much while I was listening to the music you recommended today; I really love them.  Happy Mid-autumn Festival!

Friday, September 17, 2010


        曼城的第四個夜,獨居的第一個夜。

        說不清是什麼感受。現下已好得多,只是剛剛去洗澡前,轉身看著自己的房間,忽然感到一陣恐懼:我要一個人住。整個單人房靜悄悄的,沒有前兩天在青年旅館擁擠卻熱鬧的氣氛。下午入住時,對於有這樣大的空間感到很滿意(這是相機鏡頭最遠的極限了),親手把簡單的書桌衣櫥等擦拭了一遍,把所有沾染有我的氣味的東西一一安放。我一向喜歡獨處,買了新筆電後之所以能夠忍受沒有網路的生活,竟是因為那種只有我在用這台電腦、不必恐懼被他人翻找私人資料的安全感使我滿足。也因此,我一直覺得雖然沒有自己的浴室,卻有自己的房間是很棒的事。

        可是有一瞬間,我卻感到自己害怕孤獨。

        或許須對自己寬容些;真要說起來,我從未獨自住過哪裡。對於這樣的寧靜,感到隱隱然的不慣。我也許看起來很勇敢,不過就在轉身的一瞬間,我發現自己恐懼的東西太多:怕寂寞,怕鬼,怕陌生人,彷彿是心裡那個十歲的孩子沒有長大,擁著被子怯生生地說,我害怕。

        說來十分可笑。入住的第一個晚上(也就是今晚),我馬上發現對門住了一個台灣人,一聊之下才發現是台大財金系的交換生……這樣有什麼好怕的呢?因此我甚至無法分辨,自己怕的究竟是鬼還是寂寞。

        可能是寂寞吧,我猜。那一秒鐘我的確十分希望有人陪在我身邊。


        也許這也是成長的一部分。很久以前,我就知道生命的本質便是孤獨,沒有人能永遠陪著我,每個人再怎麼親密都仍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面對死亡時,都是一個人的。生命最公平的地方,在於給了每個人一模一樣的終點。然而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完全靠自己是非常辛苦的事。我幾乎無法理解,那種在台灣比我還不獨立的「大孩子」,該怎麼生活下去?我都對自己的軟弱感到慚愧。

        今日從 Manchester YHA check out,與另外兩位同住 Whitworth Park 的同學搭計程車前往宿舍。看著司機走不認識的路感到懷疑,卻又不敢問身旁那位沉默的南亞司機。到達目的地之後,好幾堆行李零零落落的散放在宿舍辦公室門口,我們三人拖著異常沉重的行李擠了進去。裡頭一團混亂。負責接待幫忙的曼大舊生是個中國人,面目和善,講起英文卻比我更加慌亂。我冷靜的在照片後頭寫上名字及號碼,又等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得到「到樓下去領鑰匙」的指示。

        事實上一切順利,唯一不稱意的地方應該是我肩上重達八公斤的背包讓我在尋找宿舍時心裡不斷懊悔自己沒帶一包肌力來。來回走了好幾趟的冤枉路讓我渾身冒汗,眼下的情況又不容許我脫外套脫圍巾。一找到房間我馬上卸下背包,再來就是將衣服鬆開,大大喘了口氣。

        尋找的過程有些曲折。首先我找到我的 house,再找我的 Flat,但我的 Flat 在一樓(台灣的二樓),因此一位操著道地英國腔的曼大工作人員說,只能由中間的樓梯上去。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 Flat,卻無法用任何一把鑰匙打開 Flat 的門,只好求助於一位有著漂亮眼睛、身材高挑的外國人(在這裡對我而言幾乎所有人都是外國人了,中國人也不例外。此處先按下不表。)。他十分和善的告訴我哪支是 Flat 的鑰匙、哪支是 Room key,我因而得以順利進入房間。後來我要出門時,也順道解救了兩個掙扎中的中國學生,以及一位找不到房間的西方學生。

        為什麼會找不到房間?我想這是我今晚為何感到害怕、有許多無法言表的情緒的最大原因。我的房間內部很好,如圖所示,然而在房與房之間、宿舍裡的走廊及樓梯,空間十分十分狹窄,配置得幾乎如同迷宮,如果光用看的,其實比較像牢房。那位西方學生推開 Flat 的門,卻遍尋不著他的房間,神情十分惶恐。不過就在旁邊,有一道緊緊關著的防火門,一推開是個很小的樓梯,他的房間就在上面。反正宿舍裡房間外的一切,都彷彿是驚悚片的場景,令人感到十分不適。也許再過一星期我會習慣吧?畢竟有那麼多人與我一同坐牢。




        在宿舍安頓好後,與同學一道去市中心買日用品。也許對大部分人而言很誇張,不過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買洗衣精、買吹風機、買衣架,稍晚還到超市買了人生第一捲衛生紙。雖然我也不太清楚比台灣貴上多少(吹風機四百元台幣算貴嗎?方才用了覺得品質還可以),但要斤斤計較的感覺的確很累,尤其當你身邊的人付錢都比你豪邁的時候。不過需要的還是得買,因此明天可能要去添購鍋碗瓢盆及刀具了。

        我早就告訴過自己,一切不是如同幻想中的那樣美好。即使有這些不安,整體而言一切都仍好得有些不真實:從極度熱心(這是稱讚,完全沒有諷刺)的台灣同學會會長義不容辭的幫忙,到比我想像中大很多的宿舍房間,整體而言都沒什麼好挑剔的。只是心中的那些小小變化,小小的成長,才是在曼城的日子裡,應該好好記下的吧。

        太陽跑到台灣那兒去了,Bonne nuit.